【太敦】Say Nothing
要说横滨这一年最大的变化，那就是工业化成效越来越显著，进展越来越迅速了，连带着环评也下降了。你看看，这条鹤见川，脏得都长水草了，去年可还是“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式的清澈见底，连罗非鱼都没几只。现在倒好，岸边可是有螃蟹在打洞了。
亏得上星期市长电视演说还夸夸其谈横滨的未来一定像花一样美好，花都被违规排污企业毒死完了，美好才怪。
太宰治一边感叹水污染加剧，自己都不是很想往混浊的河里跳，一边仰头望天妄图利用美妙的空暇时间欣赏一下同样闲暇的天空。然而当他的脖颈仰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后，投射到他眼中的是艰难地挤过PM10超标的大气踉踉跄跄摔下来的薄光。
前无古人后大概也无来者的情场圣手，太宰治很不要脸地给自己下了个定义，毫不犹豫。就算是我这样的天才，对着这么恶劣的环境也不好借景抒情，何况是其他人。
既然其他人都知难而退，那么今天，是个撩妹的好日子。
这个逻辑神奇得把太宰治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今天明天的，每一天都适合撩妹好吗。拿客观因素不利为理由推脱的男人都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莫非艳阳天就一定能邂逅吗难道雾霾天就不能告白了吗？告诉你们，就算世界末日到了我也能拉起离我最近的一位小姐的手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略带惊恐的双眸问她是否愿意和我到珠穆朗玛峰的最高点看着世界在我们脚下渐渐沉沦。
太宰治越想越得意，一得意就开始忘形，直起腰来就要手撩刘海凹一个像平常一样酷炫的造型。说不定会有美人在无形中被撩到主动来殉情呢，大概是前前还是前前前女友就是这么投怀送抱的。
哪知他刚抬起上半身，下半身就往反方向落。当有点异味的水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冲向他的面门时，太宰治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入水自杀失败飘在水面顺流而东的。
——
水是一种是美妙的东西，无形无色，不增不减。在水中我们能看见自己，在水中我们能感知命运的流动。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从水底向上看过，原本在混浊的空气中极速掠过，凌厉而无情的光线，遇水而柔。柔和的光，复杂而曼妙，在眼里移来移去，此时，像初生的生命看到的世界一样朦胧而光怪陆离。
水是温柔的，躺在河床轻轻招摇的青荇里，没有人来人往，没有雨雪霏霏，仅有温柔的光，平静的美。还有当席卷一切的寒冷侵髓入骨时，不可避免的一点孤独。
只可惜，大部分人入水之后都是紧闭着眼的，静静地躺在河床上的基本上是断了气儿的。这般触手可及的美景，所得者穷乏矣。
但太宰治不一样啊，他不属于那大部分，目前也不是那“基本上”。他这人，活是一点也不想活了，上天入地不为拯救世界，就图个活力无痛地自杀，有个美人跟着殉情那就更加美滋滋。
刀尖上舔血的人，普遍会形成一种谜之习惯，死亡面前绝不闭眼。太宰治这等天才中的天才病发尤其严重：我倒是要看看清楚是哪个兔崽子夺了我的命，告诉你，你可以杀死我，但你永远也赢不了我，哼！
所以，次次都睁着眼入水的前黑手党干部大人非常清楚，水有多美妙，河底有多冷。
——
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地下沉的太宰治漫无目的地扫视被自己拖进水里又离自己而去的气泡，晃晃悠悠但义无反顾地上升。都是被我带下水的，都是要离开的，只有我一直在下沉。我什么时候也跟着一起离开呢。
稀里哗啦扑通砰——
沉重的水压消失了，又接触到了轻飘飘的氧气，太宰治将白眼翻了下来，撞进瞳孔里的晚霞紫金流转。
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没经过水软化的光也这么温柔。
“您没事吧？”温柔的光眨着晚霞般的眼问看起来有点发愣的太宰治，充满担忧小心翼翼地瞟他。
用中原中也的话说，太宰治将死不死的人生中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恶心人。智商压制也好，嘴炮连击也罢，一天不在你面前上窜下跳变着花样恶心人他就不姓太宰。
不过，就连想用异能把太宰治跺进莫霍界面一劳永逸的现任黑手党干部大人也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承认，在横滨街上走一圈，目之所及的漂亮雌性有一半是太宰治撩过的，而另一半是准备要撩的。
可以说，没有什么类型的美女是他没见过的，如果有，他马上就会去见。
至于皮相好的雄性，太宰治自信地摸了摸下巴，照照镜子就能看见。
不过呢——太宰治难得地没有马上追究救他上来的人的过错，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我还真没见过有人能把暖得快化了的夕阳反射得光芒万丈的，刺得我眼睛都要跟着一起化了。
而罪魁祸首还毫无自觉，低着个头从下到上静悄悄地瞄这个尽管头上粘着根水草依然能让灿烂的霞光相形见绌的漂亮男子。
这边白得反光的少年偷偷地瞄，那边帅得发光的老神棍光明正大地瞧，一来一往，妙趣横生。
“被人救了啊……”太宰治猝不及防扔出一句话来，把偷瞄得正入神的少年砸得毛都直了。
还没完，老神棍表情达意干脆利落的一声“切。”又给了少年一耳刮子。
怎么？什么？你？我？啊？为什么被嫌弃了？少年脸上是疑惑不解，内心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直接脱口而出虚心求解。
啧啧啧啧，太宰治偏着头用余光仔仔细细把少年疑惑的表情抚摸了几遍，肚子里的“啧”字排着队跳大绳。难得啊难得啊，难得捞我上来的人没有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或者精准地连续膝击我的腹部。少年，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随便来个人用分辨率低于500的手机前置摄像头给你拍一张照，效果都是1000万像素柔光双摄顺带单反级滤镜的。
“是自杀哦，自杀。”太宰治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向着被地平线吞没了一半的落日走了两步，换个角度观赏比刚才表情要更丰富了的少年，“我刚才想要自杀来着，可你偏偏多管闲事。”
果不其然，就像普通人一样地，少年被这种危险的发言吓得坐了起来，光华绝代的双眼毫不避讳地焦点高挑的年轻男人。
那么，你会如何回应呢？老神棍插着袋耐心地停顿，心想少年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千万别走套路灌给我一吨滚烫的鸡汤，我跳过的楼比你走过的桥都多，听过的心灵鸡汤比你喝过的水都多。你要是也这样就太没意思了，和我那些啰啰嗦嗦的同事以及叽叽喳喳的前女友……们，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我好不容易才遇着一个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的小奶猫呢。
小奶猫在太宰的俯视下迅速切换了表情，比老虎机还快，不同表情刷刷地在脸上滚动，最后三个格子里的图案定格在了一个惊讶一个委屈一个抱歉上。
见状，太宰治这边的这台老虎机马上摇出了三个7，叮咚！中头奖，开始哗啦啦吐硬币了。
——
很久以前有某只蛞蝓问太宰治，说青花鱼你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儿，成天自杀危害社会就算了，你还东风似的呼啦啦乱吹。偏偏那些姹紫嫣红还见风就开花，傻兮兮地跟你上天又挨你丢进泥里，造孽吧你？
当时太宰治第一反应是，哟呵蛞蝓会用比喻句骂人了，大进步啊！你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蛞蝓了，你升级为海蛞蝓了！
随后立刻嘲讽反击，诶呀可惜某只蛞蝓连风都刮不起来，这辈子就养养仙人球啰？话音未落，他就被升级了的海蛞蝓以大力得带起了风的侧踢碾进了墙里，以实际行动打太宰治的脸：我中原中也也是刮得起风的，要人命的那种。
太宰治难得地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的问题好像还来得及没回答对话就强制结束了。虽然不知道之前的我会怎么回答，反正我现在可以说：我不成天自杀怎么能遇见这只清新脱俗不做作的小奶猫呀？我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指不定现在儿子都像他这么大了，我还怎么勾搭人家呀？
我明明没被灌鸡汤，喉咙里怎么烫得发刺，还渐渐发起痒来。
“你，叫什么名字？”太宰治听见自己问出这么一句时，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要是常年泡吧的人，应该会知道，撩一夜情不需要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半夜翻云覆雨，天亮各奔东西，你也好我也好。太宰治从来不需要也懒得去记那些如过眼云烟的美女的名字，昨天那个皮肤细腻就叫她“静夜的月光”，今天这个手指纤细就是“清香的百合“，明天那个可能胸大腿长那就叫“御花园的牡丹”，反正她们都吃这一套。要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前女友笑眯眯地问你记不记得她的名字，那还不简单，视情况而定是抬下巴还是牵手，看类型而定是叫“我的公主”还是“小东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就对了。哦还有，前提是你得长得有太宰治这么帅，要不然这个恶心的含义就微妙地不同了。
太宰治今天第二次感叹难得啊难得啊，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先说出这句话了，从来都是别人或羞涩或气急败坏地问他名字的。名字这东西，问了就表明你不是想一夜情，而是想日久生情了。
“中岛……敦。”少年愣愣地回答，似乎是脑回路还在堵车，没跟上太宰治直升机一样的思维。
太宰治的直升机越飞越高。你别张着嘴傻兮兮地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把你拐走的。到时候我要是发现只有我眼里有你而你眼里没有映出我的话，我可能会很难过。
太宰治刚刚打好草稿准备接话，一阵不合时宜的奇怪响声把太宰治已经到舌尖的话又摁回喉咙里。声源中岛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朝太宰治咧了咧嘴。
好机会！太宰治心里的小人拉着横幅大喊大叫：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主场啦！
但是运气这东西，是有额度的，今天份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了，那么本该用在其他方面的幸运就透支了。往常无论是跳楼跳河还是跳海，太宰治下去时是什么样上来还是什么样，悠哉游哉地荡回家。可刚刚把手揣进裤兜的太宰治想，敦君呀敦君，我这辈子造孽可能真是太多了，运气都是刚刚好够用，一点富余都没有的。我今天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你了，所以平时跟着我出生入死的钱包兄弟今天他就离家出走了。
请吃饭计划算是和钱包兄弟一起沉进鹤见川了，不过太宰治老神棍的称号可不是空穴来风，一个合格的神棍不能只有一个套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机会是创造出来的！
立刻在思维宫殿里架梁修椽的太宰治哪里知道，绝对自信要你命这句俗语是一点儿没错。中岛敦的耿直度可是太宰治那些连起来能绕横滨两圈的前女友们加起来都比不上的，更何况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有八成的天然呆都是装出来的。
耿直的中岛敦见太宰治掏了掏兜没说话，就勾着嘴角瞧他，马上心领神会：跳河的人带钱包干吗，现在的场面肯定让这位先生一度十分尴尬，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走！
且不论刚刚在掏兜的太宰治尴尬不尴尬吧，反正现在他是彻底尴尬了。你等会儿敦君，你怎么就在我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微笑里看出十分尴尬了？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说十分，就是一分尴尬都没有出现过的！
啊？我看您一直不说话以为没我什么事儿了呢。中岛敦刚转过身要走又刹住了。
你这样，我很难办啊，敦君。太宰治今天第二次被噎住了。就算我把我身上值钱的都当了也连一碗茶泡饭都买不起，我总不能说今天的月色很美很适合两个人一起观赏吧？现在还没到月亮接班的时候啊。
什么叫没你什么事儿了，没了你才有事儿呢。
虽说如此，眼下的确是做不了什么了，再这么大眼瞪小眼下去太宰治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而耿直的少年似乎什么都没意识到，当风起，草籽沙砾乱七八糟地扬起来，太宰治迎风飘扬的猎猎风衣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眼前这个目测一米八的青年，每一根棕色的发丝都卷着几近完美的弧度在落日的余晖中闪光，微微地抖动，像他们的主人一样自信而迷人。
几近这个词永远都只是个修饰语，删删减减就被去掉了。完美就是完美，初见面必须要留一个完美印象的目标达成，太宰治很满意地抿唇，但随即抿唇就升级成了咬牙。因为少年非但没有对如此丰碑表示赞叹，反而关注到了另一样东西，夕阳。少年目光穿越过太宰治翻飞砂色的风衣才猛然发觉，已经这么晚了吗啊？！
太宰治突然开始数落起夕阳来，你怎么回事儿，平时不是像个难产的孕妇一样半天都卡在地平线要下不上的吗，今天你怎么就这么积极了？我还没和敦君眉来眼去够呢！急什么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命还长着呢，我可是保不准哪天就自杀成功了。不过就目前来看，自杀什么的可以先推一推了。
中岛敦可不像太宰治这么神，看一眼都知道你的内心活动。耿直的敦君就是觉得，天要黑了，我该走了。
——
稀里哗啦——
带着腐臭味的河水侵入鼻腔，本能让太宰治挣扎着又冲出水面。剧烈咳嗽的间隙中，太宰治又瞥了一眼天空，死气沉沉的灰云将落日束缚得密不透风，只隐隐看得出一个轮廓，像死神的头颅在俯瞰大地上可悲的生灵。
只要两个人都在这世上，总会再遇见的。太宰治以前经常用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奇怪的论坛上找到的话敷衍那些死缠烂打的前女友，现在不了。说得倒是好听，要知道，遇见正是因为只有一次才叫遇见，不然就叫再见，再次相见。
太宰治遇见中岛敦时，太宰治恰好入水失败。现在太宰治一次次跑来入水，却没人来捞他了。
敦君呀敦君，这一年横滨的环境恶化太严重了，我连晚霞都看不到了。
国木田君老是训我，你怎么成天就知道自杀！还这么钟情于入水，哪会有人说着“真是条不错的河啊”一边往下跳的？！没看见外头市政厅的广告吗啊？“请在家里自杀”，不要出来危害社会好不好行不行？！
这你就不懂啦，我不是在自杀，我是在找人，看谁还能把我捞起来。
活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活了，现在死又不是很敢死，死了我还去哪里看你富丽堂皇的笑呀？
我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但你可是会上天堂的。
神通广大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那么多莺莺燕燕都没挽留住我，你背对夕阳边笑得灿烂边渐行渐远的剪影就刻在我的视网膜上了。也许是我太久没有在寂寥无人地下沉时看到这么一张坚定地面容，坚定地想救我的人。
现在想想，幸亏我在自杀时从来都是睁着眼的，不然我可能就连遇见都谈不上了。
——
水，无形无色，不增不减。我在水中能看见自己，但我无法让水记住我，我撤身，影子也跟着走了，水面无波无痕，似是我从未来过。初见时我就知道，他的眼睛澄澈透明，映不出任何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全世界最后一个会来救我的人也走了，那我什么时候也离开呢？
诶呀，天黑了。
【End】
老毛病，啰啰嗦嗦，详略不当，不过这回不是头重脚轻了，是中年发福了。
感觉自己所有才思都耗在上一篇文上了，这一篇打得跟太宰治平常看到的夕阳似的难产。太宰的性格不是很会把握，感觉写得像个社会青年。
看不懂，没关系，我自己也不是很懂，毕竟这是写文言文练习时看到选项里有个一见钟情就迸发出的脑洞。这（大概）是一个系列。
当然也可以评论问我。（谁会问啦
我手速极慢，打完这个系列指不定几月份了。
谢支持，谢喜欢。
